逢年过节家里再多来几个拜年的堂哥表弟,周蕴礼便会被挤到最边上,到他这里的,都是小孩儿挑剩的,没人要的。
老太太有时存着善心,特地给他留着他爱吃的,有时忙得晕头转向了,也没什么法子,只能叫他受着委屈。
算起来,这还是好的情况。
起初那几年,周蕴礼连正堂都上不了,大到大年三十除夕夜,小到中秋团聚夜,他都要跟申嘉歆留在后院,申嘉歆第三者的名声没冲淡,她自己也存着气,就拿周蕴礼撒火。
他那时,是最怕过节的。
后来申嘉歆的地位稳固,才跟周家的人走动起来。
再长大一点,周庭书因为谈家的关系跟赵家的姑娘结了亲。
赵家祖上是老旗人,在城中根基颇深,赵姑娘又是家中的掌上明珠,养的跟公主似的娇气,模样玲珑美致,头发丝都金贵,谁见了都要夸赞他们是天生良配。
到了周蕴礼这儿,同样是周家子弟,原以为再不济也是个富家小姐,谁想到申嘉歆却我行我素,带了谢蓁来。
一乡下小地方的姑娘,从小跟着家人在镇子上卖鱼,刚来那会儿,被秦柏廷笑浑身都是鱼腥味。
要说没有落差,那是不可能的。
周蕴礼起初纵然秦柏廷那伙人欺负谢蓁,不是没有缘由,谢蓁后来想想,若是她是周蕴礼,只怕做的比他还绝。
可她当时哪里知道那么多,只知道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,不用露宿街头就好。
儿时的委屈和不公,是细数三天三夜都数不完的。
可这些苦,原是不要周蕴礼来受着的。
谢蓁被接到周家时,周蕴礼的状况好了许多,她听云善说过,再早几年,周蕴礼身上常年都是淤青伤痕,没一块好地方。
如今想想,哪有对亲生的孩子那样动手的,除非不是亲生的。
这事说浅了不过是桩错综离奇的身世案件,说重了,是周蕴礼被毁掉的一生,谢蓁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藏着不说,也知道说了周蕴礼会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他晦暗的眼底有惊,有惧,还有荒唐过后演变的自我讥讽,仿佛在说:“你别逗我了,成吗?”
这么多年了,周蕴礼都接受了童年凄惨的现实,现在告诉他,申嘉歆跟他压根没有血缘关系,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打击?
可事实到底就是事实,逃避是没有用的。
那几张日记残页到了申嘉歆手上,谢蓁留有照片,她找出来给周蕴礼,一边道歉,一边解释,“我原本是想向申姨问清楚的,可她也防着我。”
周蕴礼逐字逐句地阅读,屏幕光合清浅地落在他的眼皮上,瞳孔里,映照着他的悲悯。
手机从周蕴礼掌心滑落,滑到谢蓁胸口,他低头埋下去,连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谢蓁的手指触着他的发尾,轻轻擦过后颈,像是每次在家里哄乐崽那样。
可哄小猫她知道给个罐头便好。
周蕴礼却不行,给什么都不行。
谢蓁懊恼于自己的言辞匮乏,能安慰他的话也少,“其实现在科技发达,想要认亲,应该不难。”
“会不会是搞错了?”
无声的这几分钟。
周蕴礼在脑中走马观花过自己的前半生,因儿时遭遇了太多不公,所以他的记忆很清晰,并不像有些人对童年是模糊的。
他甚至能感知到,自己从降生的婴儿时期,就是跟着申嘉歆的,就连周望的照片里也是。
从小到大,不管申嘉歆如何讨厌他,辱骂或是殴打,他都没有怀疑过是血缘的问题。
谢蓁不知该如何回答他,便想了最直白的法子,“做下亲子鉴定,不就清楚了?”
周蕴礼摇头拒绝。
如果查出来比周望和申嘉歆的事还离谱,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,一定是会崩塌,“他们都当我死了,这样挺好的。”